親情。從小長在皇宮的北辰泓比誰都要了解。這兩句話，她註視北辰元凰的雙眼，說得情真意切，卻也微微心痛。

“永遠嗎……”北辰元凰低垂了眸，似在咀嚼這兩字，忽而自嘲一笑：“姑姑，太傅——老師他，已在準備離開了嗎？”

12、得失悵然

荒草淒淒。

原本綠意盎然的山頭，在術法施展過後，由香案下方起枯黃之色逐漸向四周蔓延。頭頂雲散日現，天地卻是一片肅殺，風寒淒冷。

地上草葉血跡未幹。

玉階飛緩緩拿起案上碧玉絨扇，身形站得筆直，目光平靜看向天際。不覺身後傳來腳步聲，北辰泓紅衣紅發墜金釵，水袖婉約逐步而來，欲語先輕嘆：

“階飛……”

“凰兒情緒怎樣？”玉階飛似是早知身後來人是誰，慢慢開口。

“已是平靜。”

北辰泓並未發現異樣，欲言又止，不知該不該說北辰元凰似乎已隱約察覺，玉階飛欲要抽身而退的意圖，千言萬語最終化為一聲輕嘆：“階飛，三哥畢竟是元凰生父。”局勢明朗，新帝成功掌控大局，然北辰元凰身世真相早已不是秘密。玉階飛在這一點並未有絲毫隱瞞北辰泓，甚至於元凰自己也是知曉。

礙於親情，北辰泓雖旁觀皇城之中那一場變革，內心卻仍是不讚同親生父子相殘。直到大殿之上收到原三王叔北辰胤在一眾舊屬護持下逃出皇城的消息，北辰泓這才隱約松了口氣，出城急急去尋玉階飛。此時一見愛郎，她終是忍不住開口，希望能放過已宣告失敗的北辰胤之性命。

冷風拂面，玉階飛聞言未語，久久之後喚道：“泓。”

“皇室之內無親情，此後的事，吾不再有選擇權。如今皇城主事之人乃是元凰，這一點，你該比吾看得清楚。”玉階飛心內嘆息，轉身註視北辰泓的雙眼，因了然伴侶心中矛盾，而愈加憐惜。北辰胤涉足之權利太盛，無論新帝身世如何，終究容不下這樣攝政王。

“但當年你吾之事，終究還是三哥出了力。”北辰泓不忍垂下頭，一方是兄長，一方是自小看大的親侄兒，二人之間又是父子，國事與親情之間，真無法兩全嗎？

“吾知曉。”玉階飛沈聲應道，北辰胤既已離開皇城，之後的事，若元凰願替生父留下一條路，他自然也不會出手落井下石。無論當初北辰胤真實目的如何，當玉階飛尚是一介布衣，與公主北辰泓之□事發，確實是欠了北辰胤一份情。

“階飛，謝謝你。”十數年相依相偎，北辰泓自然了解玉階飛簡單三字後未竟之言，目中水光盈盈，忽而想起一事，神情不由一斂：“階飛，你所囑咐吾之事，泓已辦妥，此物可是要交托師亂？”

北辰泓探手入袖中，取出一枚水晶，陽光下晶瑩剔透，內中卻似封有一滴鮮血。

玉階飛凝眸註視晶石中那滴鮮紅血液，絨扇輕搖而思緒一瞬遠去，“此事便由你處理。”玉階飛聲音嘆息：“亂兒，怕是再不願見吾了。”

……千羅壁下方，林木幽深。

酸儒太瘦生正襟危站，神經繃得緊緊，仿佛只要一有風吹草動便立即動作。天際自從一聲爆響後忽然聚集大片雲霧，徹底遮掩整座山崖之外，也讓太瘦生無法再探出崖上訊息。正當他焦急得幾乎再要團團轉的時候，忽而四周蟲鳴聲泯，有人到來！

人未至，而寒冷殺意已臨身。

酸儒太瘦生心中一凜，後退一步，雙掌緩緩提氣。而下一刻，他卻驀然大松一口氣，抹了一把額上冷汗。

“阿亂啊，你可總算出現了，再遲一刻吾便要沖上去啦……”

太瘦生欣喜地迎上前，然後神情變得慌亂：“師亂，你無事罷，你身上的傷——”

踏足樹影而來，正是褐紅長發半淩亂，腰挎暗色彎刀的師亂。只見她一手緩緩由刀柄松開，雙手虎口處崩裂的傷口不斷滴落鮮血，沿途染紅，面色蒼白，唯有聞聲擡起的雙眸中，冷意未散：“……原來是你，太瘦生。”師亂慢慢開口，眉頭一皺，牽動內傷，唇現猩紅。

“你，你還是麥要講話了！”太瘦生面上不忍之色一閃即逝，連忙擡手扶住師亂肩膀。忽覺背後一冷，太瘦生疑惑擡頭四顧，四周並無異樣。

“師亂啊，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療傷罷，山上那個無臉人，木有對你怎樣罷……”以為是自己錯覺，太瘦生不以為意，略有心疼地擡手把脈，自家好友這次可是慘虧大了，五臟六腑皆移位，嘖嘖嘖！

“你為何，會在這裏？”師亂微微閉眼調息，反手握住太瘦生手腕，冷冷睜眼又道：“太瘦生，你便無有話要對吾說麽？”師亂語氣輕淡，目光溫和，卻讓四目相對後的太瘦生內心一陣狂跳，訕訕放手。

“那個，亂兒啊，本書生，在這裏當然是為了關心……”太瘦生試圖狡辯。

師亂眼眨也不眨地盯視他。

酸儒太瘦生喪氣：“好罷，其實吾一開始便知，玉太傅會將你引到此地，當時誰讓你走得太急吾來不及說……”老實認錯比較木有苦頭吃啊。

“北隅皇城，可是發生何事？”

師亂表情不變，只是聲音越加溫和，溫和得略微咬牙切齒：“太瘦生，你吾卻是好朋友吧？”師亂親密地反手搭上太瘦生瘦弱肩膀以防某人逃跑。

太瘦生又覺背上一涼，略微有點刺骨……

“其實，太傅並無惡意。”想了想，酸儒太瘦生微弱掙紮地替遠在皇城的玉階飛辯解一句，“吾鉅鋒裏與北隅有合作在先，以替新帝排除障礙之代價，換取皇城全面支持，追查蘭若經之下落……”

“什麽時間？”師亂傷重，再次閉上雙眼道。

太瘦生語氣有些虛：“今日。”

一時林中冷風倏起，吹動四周綠葉，更添幾分肅然。

“也就是說。”師亂緩緩又道：“便在不久前，太傅……老師他，已在皇城發動，斬除屬於天錫王北辰胤之勢力了嗎？”

酸儒太瘦生默然不語。

“皇城有元凰，江湖勢力由鉅鋒裏動手，然後由我來牽制動向未明的形象高人……”

順帶拋出龍氣誘餌，不但成功試探出最後一股暗藏勢力之目的，還種下未來彌補元凰缺失天命之因。

師亂忽而睜眼，面色平靜：“一石三鳥，好算計！”袖中雙手不覺握緊，觸動傷口血流如註，而疼痛再也無法入心。

“阿亂啊……”太瘦生嘆一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麽是好。

這件事他只是一名牽線人與旁觀者，不在局中，有些勸解的話不便出口。

“算了算了，人回來平安就好。來來來，吾扶你去蕭然藍閣，先休困幾天把傷養好再講啦。”太瘦生殷勤擡手，試圖將師亂扶走。

拜托哎，這裏還是西佛國名義上的地盤，山崖上還有一名無臉地理司虎視眈眈，實在不是敘舊的好地方。

“嗯。”這一次，師亂並未反抗。她似乎有些疲憊，將全身大半重量壓在酸儒太瘦生身上，就這樣走了兩步。

突然師亂停住腳步，頭也不擡，淡淡出聲：“我知道，你還在。”

風止，林木靜謐。

太瘦生摸不著頭腦：“阿亂，你講啥？”

“無事。”見並無動靜，師亂眼裏疑惑一瞬，只能先按下煩躁的心情。閉了閉眼，師亂決然又道：“太瘦生，你先回去，我要……先去一個地方！”

13、舊地無情

覆雜的峽谷，高聳的山峰，河流蜿蜒而過，在此分為數道支流，於群山外再次聚合，浩浩蕩蕩往東海而去。

峽谷曲折，一眼望不盡水流，深入其中越感方向難辨。

而就在這數道無名深谷之中，河水陡然變緩，暗藏一河灘生翠竹，幽靜風過檐鈴，石磨隨開鑿之溝渠由水流帶動，永恒不變的隆隆聲。

“嘩啦”！

平靜河水忽然分開，一道人影踉蹌走上淺灘，褐發濕漉漉貼在額上，唇角染血，腰間懸掛一柄暗色彎刀。師亂右手捂住胸口，淌水而來，時間已過十年，模糊的記憶讓她在河底多待數個時辰，終究還是找來這裏。

窒息，讓師亂臉色微微蒼白，一路潛行不覺牽動內傷，無法運功蒸幹衣裳。她神情平靜擡眼看向河灘上那座茅屋以及竹林，皺眉咳嗽幾聲，便帶著一身水跡蹣跚上岸。

“皇甫定濤——”

師亂喃喃自語，內傷發作神智有些模糊，一股不肯放棄的執著與韌性，驅使她一步步向前行去，直到相隔十年後，再次站到這所茅屋之前。

門扉半掩，似給來人一絲希望。

伴隨石磨轉動聲，屋檐下銅鈴清脆作響，耳邊恍惚再次響起簫聲，記憶裏是不甚清晰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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